明阅文章网 - 轻松阅读从此开始!

文章阅读网-情感文章-美文故事-散文欣赏-明阅文章阅读网

当前位置: 首页 > 散文精选 >

“山魈”隐于黑夜里

时间:2023-03-06 10:03来源:山榆 作者:山榆 点击:
十几岁上,我听人讲过山魈的故事,说山魈似妖似鬼,夜里走在山林里、山路上,戴着无檐小红帽,穿着黑棉袍,两眼放绿光,舌头一拃长,脚不沾地,忽高忽低,忽隐忽现。这故事让

十几岁上,我听人讲过“山魈”的故事,说山魈似妖似鬼,夜里走在山林里、山路上,戴着无檐小红帽,穿着黑棉袍,两眼放绿光,舌头一拃长,脚不沾地,忽高忽低,忽隐忽现。这故事让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,哪怕只在村庄里,甚至夜里不敢出屋撒尿。

俗话说,远怕水近怕鬼。这话不错。有人说山魈还担负着勾死鬼的职责,我们村东有一片杨树林,挺大一片杨树林,林子里有一眼水井,曾有人跳井自杀。林子阴气重,一两个小孩子大白天也不敢到林子里去玩。冬天去林子里搂树叶子烧炕,也要跟着大人,心里还突突直跳。

人的胆量是随年龄增长而变壮的。

年轻人,面对纷繁的世界都不太安分,总觉得自己能做大事。我听说锡盟草原新开垦了一个农场,迁来一些住户,小孩子没地儿读书,就想到那办一所小学。我搭一个做小买卖的三轮车去了农场,见了当地的干部,也见过几户有孩子在旗里读书的人家,他们好像信不过我会把学办好,都没啥大兴趣。也是他们都是家庭农场主,生活条件不错,觉得放在旗里更放心和省心。事没办成,我又乘三轮车返回来。

从农场到我家二百多里地,头半天我帮着伙计把剩货处理完,过午往回返。说起来也是该着出点岔子,离家还有四十里路,只剩一道山梁了,我听见咔啦咔啦两声,轮子干瞪眼不转——离合器坏了。

当时是初春时节。初春的北纬四十六度线上还很冷,况又入夜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在车上过夜,没盖的,弄不好冻坏人的。我想了想,等着天亮也不是个事儿,车子不换离合器天明也走不成。我们刚刚路过一个小镇,是桃合木苏木,好在离车抛锚的地方不算远,二十多里,那有农机配件商店。脚步快点,往返四个小时差不多。我让伙计看着车,自己徒步去小镇。( 文章阅读网:www.sanwen.net )

我快步走在土路上,东边是山,北边是草原。

天刮点西风,不大,因为是夜里,脸迎着风,颇有点凉,但走一会儿也就觉不到怎么凉了。路西有几座蒙古包,蒙古包的狗远远地冲我吠叫。我本可以下道走蜘蛛山后边的山垭口过去,那样少走几里,但我没下道,我怕蒙古包的狗围堵我,为少走几里路,让狗咬了不上算。我只能绕点远,沿着土路走沟口。到了镇上,已是十一点钟,所有店铺都打烊了。没办法,我又去找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嘎查支书,请他帮着去叫开农机配件商店。

我花二十元买了一个离合器。支书说我买贵了,旗里才卖八块钱。接着,他又打圆场说,也是,五经半夜的,折腾人从热炕头爬起来,免不了多要几个。我想买点吃的,有点饿,可是农机店不卖吃的,支书让我家去吃点饭再走,我谢过,不好在这个时间打扰他的家人。

我手拎离合器,走出小镇,小风迎面吹来——天儿找别扭似的,来时刮西风,回去刮南风。小风吹得倒很绵,一阵一阵暖乎乎的,空气里散发着微微的泥土气息——要变天。我身子确实乏了,又饿,脚有点沉,感觉小风也有点阻力,不过我还是努力走得快一点。人一累,就想着走捷径,我放胆从山垭口穿过去,少走几里是几里,不就是狗吗,能把我咋?我刚爬上山梁,一束青光扑面而来,东方升起半轮月,月亮周围有淡淡的云。我刚下到山脚下,一群狗就围上了我,一个个瞪着黄光眼冲我吠叫,好在没有一条是牧羊犬。我不怕狂吠的狗,就怕牧羊犬一声不吭窜上来扑倒我,我在红胡子沟刨药材就吃过这样的亏。七八条狗,前窜后跳,眼看嘴巴就触到我的裤脚了,我一个急转身,一蹲一立,摇晃着手里的离合器,狗们立刻缩回去,叫得更有种了。我左顾右盼,瞻前顾后,走了一里多地,到了蜘蛛山脚下,猫腰捡了一块石头,狗集体往后退,我把石头摔在地上,一条大狗扭身往蒙古包跑,小狗跟着。我望着它们,笑出了声。再往前走,就入了土路,我只觉得胳膊有些酸,怕是摇晃离合器弄的。

我走在土路上,又有蒙古包的狗绞着团儿叫,刚刚追逐我的狗也应和着,倒是没有一条狗跑到路上来拦我。直到狗们消停下来,我才放慢脚步,而且感到身子特别疲乏,饿劲儿倒是过了,只想坐下来歇歇。我想,离坏车的地方应该不远了,就没歇。

月亮渐渐升高,月亮周围起了大大的晕圈,稀稀拉拉的星子,没精打采。远山近景,都在影影绰绰之中——确实要变天了。

我的腿越走越沉,努力辨识前方,却看不到车。我走啊走,终于发现前边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家伙,想是我们的车,但它居然向我移动着,不是我看走了眼。再近一点,我看清车斗冲着我,没有马达声,也不见有人驾驶——见鬼了!可我见不到绿光。我打起精神,闪身到路边,手握紧离合器,做出随时投掷的架势。这时我的伙计说话了。原来,他倒推着车来迎我,已经推出三四里的光景。

我们装上离合器,看西边天空的“三星”,大约有凌晨一点多钟吧。我坐在车上,背对车头,风打在背上,汗湿的衣服瓦凉瓦凉的。

我活了二十多年,这算是我一个人走得最长的夜路。草原虽然有狼,但这里狗多,狗多狼也打怵。如果没有狗在近前,我见到山坡上有狼眼睛放出的蓝光,一条两条倒也无碍,就怕成群,那就有危险。我只能往蒙古包方向跑,我一跑,狗准叫。狗发现狼,不会太“狗”,它们会与人同仇敌忾,这样可以狗仗人势、人仗狗势,一致对狼。我总不能让狼给祸害了吧。其实,牧人也会及时赶到的,据说牧人能从狗的吠叫声中判断来者为何物。

这是假设,我当然没有遇上狼,也没见到山魈发出的绿光。

这个世界一切都有天然的组织,到处存在着平衡要素,没狼的地方,会有别的威胁,让人提心吊胆。最令我胆颤心惊的是独自在森林边上夜行,或者直接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,那才要真章,没点虎了吧唧的劲头是不行的——人太聪明不成事儿。

我在大兴安岭林区打工时,听当地人说山里没狼,没狼不等于就没有其他威胁。林区比狼更可怕的是黑瞎子,黑瞎子个头大,它不像狼那样群攻,往往孤熊才袭击人。黑熊的掌厚而大,一熊掌能掴碎人的脑瓜骨;熊舌头上的刺儿锋利,舔一舌头,可以让脸部见骨头!大兴安岭到处流传着黑熊祸害人的故事。也有人说树林子里有山魈,我这个人不迷信,这是鬼话。

我一到大兴安岭,就住在一个迁移后的老林场的木刻楞房子里,生活用品营林队发点粮油烟酒之类,能放的住了。当时,营林队初建,也是趁了老林场的空房子,没办食堂,大多工人都带着家口,自己做吃的,小光棍们一伙,也是自己做吃的。吃青菜,吃肉,只能自己下山去镇上买。镇子离我住着的山上七十里路。当时我花了五十元钱买了一辆破自行车,上山下山都骑着它。

我一般是在半下午下山,趁夜赶回来,这样不耽误第二天干活。下山走的是集材路,集材路算是“大路”,可以行使一辆汽车,两车相对而行时,一辆车要停在错车线上——两百米一个错车线。自行车不用停下来,往路边靠靠就行。夜间,大多时候是没有汽车的。有人说,黑瞎子夜间有时也会上公路行走。应该说什么野兽都怕人,能躲开人尽量躲开,躲不及了,才有可能袭击人。我骑的自行车,除了铃铛不响,嘁哩跨啦到处响,什么动物老远听到就躲开了,我倒也不觉得害怕,尽管山坡上林木茂密,也有夜鸟的鸣叫,甚至狍子瘆人的长调。

每当我下山去,看见镇里万家灯火,就想,啥时候在镇上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好了,哪怕一间小土屋。有个小土屋,我下山就有落脚的地方了,睡热炕头,歇半宿,再起早上山。我往返一次一百四十里,半明半黑,车子坏了还要推着走,黑灯瞎火,练大胆儿呢。

在山上住着,倒是不用担心黑瞎子来袭扰,但防火办的人截长补短来赶我们下山,要么集中住在营林队。营林队就那五间砖房,队长一家用两间,有一间做库房。若集中住宿,还得给六七个小光棍儿留一间,剩一间,四户代家口的,谁住的是?再说,还得弄两间厨房吧。我们是能拖一天是一天,实在拖不下去,只能让家属下山,那还要等到手里有了余钱才行。

一般的来说,我骑单车到了镇上,天也就黑了,到商场买了东西就得往回返。那时,镇上夜里不太消停,常听说有人遭劫,劫道的虽不比黑瞎子威胁大,但车子带的也是我全家人生命的一部分。有时我也恨自己,放着风雨无碍的教师不做,非挣命跑到深山老林里来,活该!

人抱怨是没意义的,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。没条件创造条件,受点累吃点苦也是人生的功课。山上没肉,馋了,下山买点,买不多,大多时候口袋里没有一分钱。没钱想吃肉,也有办法,山神爷不仅养了黑瞎子,也养了兔子,我们可以套兔子。管它冬天还是夏天,在林子里下几盘套子,隔三差五能套一只雪兔。大兴安岭的雪兔是很大的,也很胖,大的有十来斤重。一般遛兔子套,组长允许耽误点活计,遛着兔子大家改善一回伙食。一只雪兔,不论大小,十几个人吃,一人能喝一瓶六十度白酒。到了冬天,大雪封山,防火期一过,我们在山上住的还算消停,防火办的人不再来人赶我们。

冬天活忙,队长不让人耽误活计遛套子,我就趁夜上山,当然要有点月光才行。没有月亮的晚上,容易走迷了。我每次上山,总是带上一把小斧子,斧刃磨得锃光瓦亮,万一碰上点啥,也能舞扎两下子。冬天没有黑瞎子,熊一入冬就蹲仓(冬眠)了。我也不知道会遇上啥,我不信那个邪,哪怕就是山魈,我也能砍它两斧头。我腰别斧子,脚穿乌拉鞋,蹚着积雪,穿松度柳,攀山越岭。有时能遛到一只雪兔,大多时空跑,最令人恼恨的是套着的兔子被猎人遛去,或者兔子挣断铁丝,跑了。

兔子再大,也就十来斤,不如一头野猪抗吃。

那年秋天,雨水很多,正是林业秋闲的季节,我们只好跑山采些山货,能卖就卖,卖不了自己吃。采山货的时候,我认识一个跑山的山东籍伙计,他说他会做“炸子”,专炸野猪。炸子外面裹了一层羊油,野猪吃了能炸掉下巴。营林队开始刨树坑的时候,听说他炸死一头百多斤的野猪,老婆孩子有肉吃,十几个工友又吃了好几天。他答应给我几颗炸子,让我们也解解馋。

我去他所在营林队取炸子那天,是个很好的天气,秋高气爽。我所在的营林队离他的营林队有四十多里路,组长给我小半天假,让我趁夜回来。我骑着那辆破单车,走了二十里公路,过了一个木桥,再往沟里就没有大路了。沟膛里有个荒草道,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,“五0”车铲一下沟里的塔头,就是“冻板路”,汽车可以在冻板路上运木材。夏天不行,塔头多,有的地方还有积水,人也没法走。

这个沟口有一片母树林,挺大一片母树林。母树的间距大,地上长满了荒草,草茂的地方有一人高。我把车子藏在草丛中,然后沿着林间小道往沟里走。

主伐工队从这里撤出十几年了,松树林里有的地方很密实,有的地方稀疏一些,稀的地方是清过林的,偶尔碰到一棵粗壮的白桦树,或是老气横秋的黑桦树,权做路标了。小道不难走,工人上下山已将探出来碍路的枝丫削掉了。

小道曲里拐弯,二十来里地,干走不到尽头。

我看到营林队的板夹泥房子时,太阳刚好落山。这是我算计好的,我到,工人也该下班了,省着我上山上去找他,而且未必能找得到。伙计见了我,到食堂给我打了一大碗猪肉炖豆角,一半猪肉,一半油豆角,油汪汪,绿莹莹。这真是一碗好菜,好久没吃肉了,更没吃猪肉炖油豆。我吃着肉,觉得噎得慌。天快黑了,我急三火四吃几口,撂下碗,提了几颗炸子,告别伙计,钻进林子里。

林间的毛毛道,开始还能看见,没走多远,小道也看不真切了,往前只能看出两三米远,也是模模糊糊的。凭感觉,脚抓着小路走,一旦踩到峭楞着的树叶和枯枝,响声发脆,那一定是下了道,脚再往回收收。黑夜走林间小路,不能快,只能摸索着走,但也不能停脚。

夜间的森林,真不是好玩的地方。

我把装有炸子的塑料袋拎在手里,心想,如果撞上黑瞎子,我可以用炸子抡它的脑袋,炸子一爆炸,黑瞎子准吓跑的。这想法是在惊惧中产生的,别说我有没有那个胆儿,真碰上黑瞎子,可能连搏斗的机会都没有。当时这种想法是够拙的,猪用牙齿才能咬破的东西,撞击在兽头上,连挠痒痒都算不上。不过,有这想法比没这想法好,至少我当时相信它会爆炸,胆量大些。

我屏息行路,不敢发出一点人声。忽然,不知是鸟是兽,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,中间还拐了好几道弯儿,像哭丧的住家女。树林里,越走声音越杂,小动物踩踏枯叶的窣窣声,栖鸟咕噜噜的梦呓,枯枝断裂的脆响……每种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!走又走不快,站又站不得。树枝偶尔打在脸上,疼不疼不知道,伸手扶一下,脚步向前迈。走了一程,又一连声的嚎叫就在近前,是该死的猫头鹰!猫头鹰不叫了,便是死一般的沉寂,蚊子的嗡嗡声和萤火虫的明灭,更增添了静夜所带来的恐怖,仿佛戴着无檐小红帽的山魈会随时出现!人再不信邪,当恐惧袭来时,邪气会自动产生。人处在此种境遇中,脑海里装的都是惊怖,我甚至想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张臂以待的大家伙,只等我投怀送抱,是先舔我的脸蛋,还是先扒出五脏,凭它怎么玩了!

此时此刻,我多么希望能听到狗叫,哪怕一群狗围着我狂吠,扯烂我的裤脚,那也将是十分欢快的场面!我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跑了来。

我慢慢走,仔细听,一阵阵惊惧让我脊背发凉,脑袋发胀。

前边的树林变得稀疏起来,有一丝微光从树冠缝隙洒下来。我没有反应过来,有点亮,我就加快脚步往前走。忽然听到哗啦哗啦流水的声音,我这才停下脚步——河对岸的山梁矗立在对面,回望天空,一弯月牙挂在偏西的天空上。在林子里,我没发现它的存在。

我再瞧一眼刚刚走过的母树林,渐渐辨明了方位。我找到单车,推上路,一骗腿骑上,心里说不出的畅快!

(责任编辑:立暖)
顶一下
(0)
0%
踩一下
(0)
0%
------分隔线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发表评论
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,严禁发布色情、暴力、反动的言论。
评价:
表情:
用户名: 验证码:点击我更换图片
栏目列表
推荐内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