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舅舅是王小波。王小波有一篇杂文《我怎样做青年的思想工作》，在我青年单身适龄的年代，给我个人做了最大限度的广告，算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之一。除此之外，还有他那台用了很久的电脑，他在去世前一年送给了我。

他是汇编高手，用汇编语言写了DOS系统下的汉字输入法。20世纪90年代总共也没几种汉字输入法。这个输入法有个功能，可以加四声。这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，普通话读音需要准确。我看过他用这套输入法打汉字，速度很快，几乎和盲打英文一样。

他人生的最后几年，Windows3.2开始普及。他开始从DOS系统转向Win32 SDK编程，熬夜苦干了很长时间，把输入法转为Win32 SDK，可以在Windows系统下正常工作。当时Windows系统下已经有不少汉字输入法，他这么做也只是出于兴趣。那时候Win32 SDK很难用，体系和DOS大相径庭。互联网还没有，资料很少。所有DOS底层程序员向Win32的迁徙都是一部血泪史，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去做。

他人生的最后一年，光驱、聲卡、2D加速卡普及，多媒体也开始普及。1995年他开始和我合计做多媒体出版，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更多人看见。平时为了维持生计，他只能忍受着严重的痔疮，每日给各种杂志写杂文稿件。多媒体的兴起，让他感觉也许可以利用技术优势，为自己的作品配上插图和音乐，以电子书籍的形式为大众所见。他给我看过已经制作了一部分的小样，和现在用多媒体制作的软件很相似。

电子书内容是《黄金时代》，有背景图和背景音乐，按空格键可以翻页，好像偶尔还会有一点动画特效。这个样本完全是他自己用Win32写的exe可执行程序。

我大学毕业后和王小波接触得比较多，那几年每周末都在他母亲家相聚。偶尔我会和他住一块儿，就在他母亲家旁边筒子楼里的小屋。里屋是他的写作桌，外屋很小，只有一张床。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烧普洱茶的电炉和玻璃茶壶，里面总有极浓的茶水，下面沉淀着大量茶叶。估计他熬夜就靠那个。

旁观了他后半截人生，感慨很多。王小波有个八叔，当时可以双手打算盘，极聪明，却年少夭折。王小波的父亲研究逻辑学，曾经得到毛泽东的接见，69岁时因心脏病过世。王小波的去世方式和他父亲一模一样，区别仅在于他更年轻。

我最大的感慨是，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没柴烧。天才也好，资质普通如我也好，都只有一次人生。保持健康和活力，做自己热爱的工作，保持善良，做精神自由的人，是我从王小波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。

希望每个喜欢王小波的人，都有健康的身体和充实的精神生活。

来源：《读者》2019年16期

姚勇，水木年华原成员，作家王小波的外甥